寂寞桃花三两枝

        五一假期前一天，我和赵晓荷开车去承德普宁寺玩。普宁寺是汉地藏传寺庙，节前人不多，上午九dian钟，寺庙只有零星几个游客。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有dian复古的暗红se中式半shen裙，tou发梳了一半，从侧面看过去，很有古典意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大哥的儿ziJackson决定要回国发展了，很烦，有要我去应酬，我跑了。”她狡黠地笑了，颇有dian小孩zi逃课得逞的得意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正方便，我想，只要你们家失势，一乱起来，我便可以取仇人xing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山寺外还有几棵花朵稀疏的樱花树。我突然诗兴大发地赞mei她：“樱桃花，一枝两枝千万朵。花砖曾立摘花人，窣破罗裙红似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赵晓荷静静地立了一会儿，突然说：“竹外桃花三两枝，chun江shuinuan鸭先知。蒌蒿满地芦芽短，正是河豚yu上时。不知dao怎么，突然想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概是因为中国樱花不多，我们说逐shui飘零，一般都是讲桃花吧。”我答dao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沿着阶梯向上攀登，日tou底xia，百年佛寺显得很寂然。我有gan而发：“小时候，我nainai带我去香港黄大仙祠给她那些死在海里的朋友们上香，无论起得多早，一定是人满为患。我和表弟又困又饿，挨到中午才吃饭。没想到这里人这么少，也不知dao灵不灵验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辛苦。nainai之前遇到过海难吗？”赵晓荷淡淡地挽起我的手臂，shui晶手串叮铃铃作响，她对我家族的前尘往事不gan兴趣，“以前我和家人一起来的时候，是没人的，我大哥比较信藏传，也捐了不少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摸摸她的脑袋，依然是为惹她难受，于是继续讲我家的故事：“我nainai是逃港知青，当年游shui过香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呀，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。当年那事儿是他们四中那帮人先挑起来的，咱聊dian别的。”赵晓荷牵起我的手向前走，“这是北京附近唯一的汉藏rong合寺庙，我们去后面看大黑天和吉祥天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林读书涉猎广，如果小林在场，告诉我一二关于藏传佛教的故事的话，我是不会去看那两尊什么大黑天什么吉祥天女的。任何有关法术、命运的东西都让我gan到无比暴躁怨恨。

        一jin殿，看到那浑shen漆黑，三tou六臂，张牙舞爪的佛像，我立刻mao骨悚然。仔细看xia去，他们shenxia坐着，脖zi上挂着的，居然全都是人tou，一dian也谈不上吉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些人不会是不服从这几个佛，然后被杀了吧？”我勉qiang笑着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气了。”赵晓荷轻笑，推我一把，耐心给我讲起来，“佛有三shen，寂静尊，忿怒尊，寂忿相。我们面前的吉祥天女是大护法，最常见的形态是忿怒尊。虽然看起来有dian吓人，但她是代表佛对于烦恼，无明qiang大的摧毁力，骷髅代表的是已降伏的烦恼……我觉得很神秘，很xi引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很羡慕、崇拜这种力量……我自shen拥有的，来源于我守护的……”她絮絮地说，“我时常觉得我有可能是吉祥天女的分shen转世，但我又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谁放弃你了？”我问，“你二哥，还是你大哥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！”她叉腰，有dianjiao气，“我就要chu国了，你不想为我祈求平安吗？拜一拜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juti哪一天chu国？我写个平安符。”我一刻也不曾忘记我要套取消息的使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像是受到神谕，意识到什么一样，她不答了。然后，在我面前，她对着为求佛法杀zi灭夫的吉祥天女深深拜xia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背光的大殿里，她们的shen影重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K他们chu发的前一晚，我脑zi里还一直盘旋着赵晓荷yin诵的那首诗。吃过晚饭，我一边拖地，一边用香港男zi中学生粤语诗词朗诵的调zi读：“竹外桃花三两枝，chun江shuinuan鸭先知。蒌蒿满地芦芽短，正是河豚yu上时……竹外桃花三两枝，chun江shuinuan鸭先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寂寞桃花三两枝，chun江shuinuan鸭先知。”小林正听歌叠chu行的衣服，突然接了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寂寞，寂寞。这女人改了两个字，整首诗的意境ma上变得像恐怖片。我简直要mao骨悚然了，当即说：“我cao2，打住打住，什么寂寞不寂寞的？你吓死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K从厨房里探touchu来：“咩话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和宋老师在聊天，《惠崇chun江晚景》那首诗，我把‘竹外桃花三两枝’改成‘寂寞桃花三两枝’，后一句是‘chun江shuinuan鸭先知’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鸭游shui，鸭脾有力，好吃。”K颠三倒四地说，惹得我俩笑到肚zi痛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我上网查过，诗的题目有晓景和晚景两种说法。小林改的那两个字，正适合chun日诡谲的夜晚。总之——我们和世人一样，永活在昼夜不分的无尽的怅恨和寂寞中了！

        凄苦的人生中，我唯一的愿望，就是希望他们此行能够平安……